杨耀先生说:“中国文化博大精深,除非你不读书,读了书就不敢再有狂气。”读画亦是读书,读人亦是读书。夏雨过后,山色苍茫青翠,我与阿训敲开了画家杨耀的门。高山仰止,我们从他莽苍苍的笔墨山水间诚惶诚恐地拜读杨耀。——题记
欲买杨耀画作,我不是出于一时激动,而是长期喜爱,经过一二十年欣赏后,慢慢滋生的难以控制的占有欲使然。多年前,我买了一本《杨耀泰山松写生》,长置枕边。当时并不了解杨耀其人,看他的书也不是因为他的画多出彩,而是我对泰山松有着浓浓的感情。尤其是在泰山求学那几年,我整天往山上跑,跑到山上数松,到前山的对松山和后山的后石坞赏松、听松,也附庸风雅地学陶渊明“抚孤松而盘桓”,在一株株千年古松下叹百年人生,感慨万千。这本书里的松树,杨耀把它们画活了,仿佛直接从山上移栽到书中,苍鳞蟠虬、伏虎腾龙、遒劲有力、神形俱备、仪态万千,这才是真正的泰山松。从中可以找到“一品大夫”“六朝松”“五大夫”“长寿松”“蟠龙松”等等,仿佛这是泰山的松谱,每次捧读此画册,我都心生人不如松的叹惋。杨耀喜欢画泰山松,对泰山亦情有独钟,“泰山岩岩,鲁邦所詹”,他画出了泰山松的沧桑刚毅、遒劲奇异和莽莽生机,也画出了泰山的雄浑博大。
从那以后,我对杨耀慢慢关注起来,觉得他的画潜力无限。
通过研读他的画,在我们这个弹丸小城里,我竟然找到了同道之人阿训。阿训对书画情有独钟,鉴赏力不同寻常,而且个人收藏丰厚,他所认准的书画家除杨耀之外,作品价格都是一路飙升。有人奚落他,说他错识了杨耀,他却坚定地说:“杨耀作品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”他还说,杨耀高调画画,幅幅都是精品,却低调做人,不会炒作,没有包装。这让我想起包装精美的茶叶、包装精良的美酒、包装耀眼的月饼,茶叶、美酒、月饼的价值还不足包装费的十分之一,好看却难吃。虽然这个比喻用在杨耀身上有些唐突,但是可以说明他是没有人为光环的“真艺术家”。
有一年,阿训做了一件令我羡慕的事情。他去拜访杨耀,并获得他的青睐。杨耀说阿训慧眼独具并与他促膝交谈,阿训每每说“获益匪浅”,总让我对他刮目相看。我曾不止一次央求阿训有机会一起去拜访杨耀,阿训总说,杨耀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潜心作画,白天只能睡觉,他时间宝贵,去拜访多有不便。我总以为是阿训搪塞我,当我读罢杨耀题写在《夫妻山屋话心图》上的诗时才对这件事有了改观。他写道:“退休迁临叫嚣街,无奈昼改夜耕研。内子刘思琴,知我夕苦何敢眠,为助兴,咖啡红酒时果端。狂毫肆墨嘉江水,酒醒气减力难再。发妻病腰苦为揉,夤夜数吹湿纸水频换,冬衾无热艳阳悬。孟光烟炊啖残粒,梁鸿惭愧先美餐。老莱全志愁缺计,幸凭山荆巧周旋。人生若得有来世,劝卿勿嫁痴画男。有缘结发赧无报,写作青屋近莽野,陪子话心林泉。”夫妻情深、痴情于画的温馨画面跃然纸上。后来阿训说,杨耀的作息时间有所更改,我们可以抽空去拜访他,我很兴奋,找出那本《杨耀泰山松写生》提前做准备,并一一列出求签名、选画作、题斋名等要做的事情。
那天,我们赶到杨耀的家,他恰好在书房画画。开门的是杨夫人,我们闲聊了一会儿,等杨耀出来,我先递上自己的书,恳请其指正。然后,将《杨耀泰山松写生》递上说:“杨老,我还带来一本书,是我很多年前买的。”“哦,这本书少见了,这是20年前在天津出版的,我常去泰山写生,这本书汇集了泰山松写稿。”杨老摩挲着这本书,书中附有其照片,一头浓密的乌发,如今他头发雪白,竟找不到一根黑发。杨老谈吐风雅,略带陕西口音,却没有黄土高坡式的大嗓门,儒雅得很,要不是那一头白发,还真不敢妄猜他的年龄,一时让人看得出神。他接着说:“是用的国产纸,纸质差些,若用进口铜版纸的话,墨的层次感会强些,墨分五色嘛。”我问:“落款中,您写到十六登岱、十九登岱,那是何意?”“哦,那是我注明的写生次数,是16次、19次,到现在我已经登泰山34次。我登岱与别人游泰山不一样,最长的一次,我在泰山上住了接近50天,住在山顶,每天一趟到后山的后石坞。再加上几十次带学生去上课,一般是上半年五月,下半年十月,长则半个月,短则一周,前山后山地跑,仅到后石坞的次数就有100次之多。”杨老说话很慢,仿佛回忆起那些艰苦而又充实的写生日子。书中的序言里提到他1976年冬天的写生实况:“钻荆棘,爬石壁,棉衣被划破而裂絮露肉,整天只能喝凉水吃冷食,大口嚼姜也不觉身热,浑身冻颤难禁,每画一笔松针都要用尽全身之力。”我们仔细听着杨老的回忆,唯恐漏掉一句,他仿佛沉浸在泰山的松涛中,沉浸在泰山的雨雾中,沉浸在泰山的万道霞光里。他缓缓说着:“就住在山上,当时叫泰安第五招待所,现在称神憩宾馆。后来,我腰不行了。山上太潮,住几天腰就受不了,躺下就起不来,只能改住中天门,每天早起爬到南天门写生,很累。从南天门回来后,还要给学生讲评作业。把一天画的画挂在墙上,讲评完给他们示范问题出在哪里,讲完共性的还要讲个性的,之后再教他们几个笔法,让他们独自去练习。练习的时候,我在房间等着,他们将习作拿来给我看,然后一个一个地过。在泰山写生,我最晚睡觉的时候是夜里两点四十五分,第二天还要爬山,睡眠不足呀,那也是苦得很。可以说,前后山上的每一棵松树,我都转遍了。记得当时搞了一次泰山松画展,100幅作品,三个人的,我自己就占51幅,那是画了几百幅的稿,一幅一幅地看。”我和阿训对泰山都很熟悉,不时地插上一句。杨老虽年过70岁,但思维敏捷,话语连贯,我们竟然不能打乱他的思路,只听他说:“普照寺的六朝松、一品大夫松,这画册里都有。有棵松树在朝阳洞上面,双枝分叉的,这棵松树已经不存在了,让雷劈了,毁掉了,只能在我的画册里找到。画家贺天健曾说松树没有分叉的,后来,我见到此树,它不光分叉,还分四五叉,从根上就开始分叉,可见他说得不对,没有深入生活,眼见为实嘛!”(附图为杨耀画作)